當雪域高原小村“牽手”大上海

　　西藏拉孜縣，距離珠穆朗瑪峰不到200公里，這個平均海拔4050米的縣，藏語意為“神仙居住的地方”，仿佛指向這里的人們居住在云端之上。

　　吉角村，曾是拉孜縣海拔最高的村，海拔近4900米，年平均氣溫低于零攝氏度，村民們常年生活在群山之間，用水用電都十分困難。2023年11月底，村民們離開了世代定居的不毛之地，集體搬入了新吉角村，距離拉孜縣人民政府不過5分鐘車程。

　　今年是對口援藏30周年，新華每日電訊記者跟隨上海第十批援藏干部來到新吉角村，與村民們進行了一場“三日談”，談談一年來的新生活。

　　一日談·適應新生活

　　在拉孜縣的上海楊浦路，新吉角村的大門臨街而建，一列紅旗立在門楣上獵獵生風，“吉角美麗宜居村”的漢藏雙語門牌格外醒目。一位干練的年輕人迎上來，他是今年28歲的格桑加措，已經在吉角村當了3年的黨支部書記。

　　三言兩語，格桑加措介紹了吉角村的情況：現在村里有37戶143人，老村曾是拉孜縣海拔最高的村，自然條件惡劣，常年風力8級至12級，基礎設施不完善，村民住的是藏式土房，到2019年才通水通電?！案呖嚯y”是老吉角村最明顯的特點。

　　“記得2021年我剛當上書記，那年夏天雨季很長雨又大，有幾戶人家的房子都塌了，維修費時費力也不是長久之計，大家都在發(fā)愁要怎么辦?！备裆＜哟胝f。

　　當地干部和援藏干部幾經調研討論，決定要盡快讓老吉角村易地搬遷，解決“一方水土養(yǎng)不好一方人”的問題。從2018年開始，西藏自治區(qū)開展了極高海拔生態(tài)搬遷工程，陸續(xù)將多地4800米以上高海拔地區(qū)的農牧民聚落遷往相對較低海拔的安置點。

　　但是，吉角村易地搬遷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。

　　按照最初計劃，搬遷后的新吉角村離拉孜縣城比較遠，建的新房都是樓梯房，這些變化讓村民們無所適從。經過反復調研和爭取，新吉角村的規(guī)劃方案得以調整，選址離拉孜縣城更近了，車程不過5分鐘，新房也修成了藏式風格的兩層平房，更符合當地老百姓的居住習慣。

　　“既然是給村民們造新家，就要傾聽他們的需求?！鄙虾Ｔ馗刹?、拉孜縣副縣長李贇峰說，“我們和當地的干部以及村民代表一起摸底，了解大家需要什么樣的房屋戶型、喜歡什么樣式的裝修、甚至家具要怎么朝向和擺放?！?/p>

　　建好的新房也兼取所長，選用內地建筑常見的斷橋鋁門窗和淺色地磚，既保暖實用又溫馨明亮，多數房屋還采取了藏式的裝修風格，讓村民們生活在熟悉的環(huán)境里。

　　走進村民桑珠的家，記者就感受到了濃濃的藏族風情，鵝黃色的墻面上繪有色彩斑斕的吉祥紋飾，大件的木質家具上鋪著厚厚的藏式毛毯……桑珠請記者一行人坐下，倒上奶茶，開始說起他搬進新家的感受。

　　“以前老村的環(huán)境很惡劣，很多房子都有裂縫，隨時可能倒塌?！闭劦揭郧暗纳?，桑珠臉上還有些擔憂，“我們一家有九口人，后來分到了這套面積184平方米的新房子，住得更安全也寬敞多了！”

　　桑珠今年69歲，他還清楚地記得2023年11月28日，大部分村民一起從海拔4900米的老村搬到海拔4000米的新村。他說：“那天是村里的大日子，大家都穿著過節(jié)的藏袍，一早搬遷的車隊敲鑼打鼓駛向新家。拿到了新家的鑰匙，現在想起來還是很激動。”

　　談話間，桑珠老兩口對搬到新房后的生活贊不絕口，最滿意的是方便孫子在拉孜中學讀書，以前他上學一趟路程有40公里，一個學期才能回一兩次家，現在從新家步行到學校也才十幾分鐘。

　　搬進新居后，村民們還在適應新生活，有些老習慣一時半會難以改掉。上廁所就是其中之一。在牧區(qū)，不少村民們習慣在戶外“方便”或者上旱廁，看似“回歸自然”的做法其實很不衛(wèi)生，還容易造成包蟲病等疾病傳播。大家搬到新吉角村后，急需來一場“廁所革命”。

　　村委會干部挨家挨戶走訪教學怎么用水廁，年輕人帶動老年人形成新的如廁習慣……一開始，村里還有人偷偷跑到新村旁邊的空地“方便”，只為了節(jié)約一點水費；現在大家已經離不開水廁，干凈又衛(wèi)生。

　　聽說了其中原委，記者才恍然大悟：怪不得走訪的幾戶村民都要拉上記者到廁所里參觀一番。

　　“之前在牧區(qū)，要通過燒牛糞來取暖或燒熱水；現在家里就能用上太陽能和燃氣，這樣我給一歲多的寶寶準備食物就更方便了?！辈刈迩嗄甏瓮f，搬到新家生活條件改善了，大家的衛(wèi)生習慣更好了，孩子的成長環(huán)境也更令人放心了。

　　從日照當空到暮色四合，記者在新吉角村里走走停停，進了好幾戶人家拉家常，不知不覺天色已暗。此時，村頭傳來陣陣歡快的藏族樂曲?！笆峭砩洗謇锶司墼谝黄鹛伹f咧?！备裆＜哟胝f。

　　夜色里，村民們結束了一天的忙碌，開始享受休閑時光。記者和格桑加措約定好，第二天再來細細探訪村里的新變化。

　　二日談·擁抱新變化

　　再訪吉角村，還是一個好天氣。趁著晴天無風，格桑加措準備和幾位村民驅車前往老村附近，忙起牧場搬遷，旺堆大叔就是搬遷團隊中的一員。

　　盡管已經搬到新村，畜牧業(yè)依然是村民的重要收入來源。牧區(qū)高寒的氣候，加上長時間在移動氈房里席地而坐，導致旺堆和很多村民都患有風濕性關節(jié)炎。長年在牧區(qū)，醫(yī)療條件欠缺，旺堆腿疼時常常就忍著，疼得實在太嚴重了才停下勞作。

　　搬到新吉角村后，居住環(huán)境好了很多，家家戶戶都裝上了暖氣片，旺堆關節(jié)痛的次數少了，難受時也可以到附近的診所看病，開車5分鐘就到了?！拔覄袼摽吹牟∵€是要看，雖然關節(jié)炎已經是久病難以根治，但是能緩解一些也是好的，何況看病拿藥也有醫(yī)保報銷呢！”旺堆的妻子邊巴阿姨說。

　　“別看老村和新村海拔只差900米，這邊氣候300米是一個坎，差距大著哩?！奔谴宓泥l(xiāng)村振興專干宗吉說，目前村醫(yī)會定期來給村民檢查身體、送藥，縣醫(yī)院的醫(yī)生也會不定期義診。吉角村新的衛(wèi)生院正在修建，不久后村民們看病拿藥就更方便了。

　　小到個人生活，大到鄉(xiāng)村治理，新吉角村正在擁抱新變化。

　　走在新吉角村平整的內部道路上，一排四個垃圾桶引起記者注意。吉角村也在推行垃圾分類嗎？“不錯，為了做好垃圾分類，我們專門向上海取經了。”宗吉介紹道，“上海楊浦援建我們拉孜縣，那里的228街坊也和吉角村結對，建設新農村還引入了不少城市建設的好經驗?！?/p>

　　在吉角村口的值班室，記者看到一塊在上?；鶎映Ｒ姷乃{色大屏幕——智慧社區(qū)管理系統，集成了視頻監(jiān)控、停車管理、養(yǎng)老管理等11個智能化模塊，可以實時看到各項指標和情況。

　　今年5月，吉角村智慧社區(qū)方案收獲一項大獎，在2024數字中國創(chuàng)新大賽·數字城市賽道頒獎典禮中，榮獲“數字城市金牌項目”。這是西藏的第一次，也是首個獲得金牌的援藏項目。

　　新吉角村的一期項目是讓村民們安居的現代化小區(qū)；而剛剛落成不久的二期項目，是新村門口的一條商業(yè)街，不僅為附近居民的生活提供便利，還能給村民們創(chuàng)造更多的就業(yè)機會。這里有共享助農主播間，配合村里合作社賣起牦牛肉制品；還有文旅空間，游客可以買氧氣歇歇腳；旁邊的連鎖餐飲店也即將營業(yè)，未來要引入上海的互聯網平臺型企業(yè)，在縣里招募一批外賣騎手……

　　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干部聯絡組拉孜小組組長、拉孜縣委常務副書記宮愛如說，從數字智能治理的技術落地，到“人民城市人民建、人民城市為人民”重要理念在雪域高原的生動實踐，吉角村村民生活質量、發(fā)展空間得到根本改善，村民們可安居、能發(fā)展。

　　在新吉角村二期項目的一側，三期項目正在抓緊施工，計劃于今年年底竣工，建成后將成為集服務、管理、展示、教育于一體的黨群服務和社區(qū)睦鄰中心。大都市里“15分鐘生活圈”的便利，也將在這片高原凈土落地，閃閃發(fā)光。

　　三日談·譜寫新故事

　　第三天一早，在吉角村迎接記者的是高高瘦瘦的次仁塔杰和一杯溫暖的咖啡?！跋群缺Х忍崽嵘?，你們從大城市來都喜歡?！贝稳仕軙r任吉角村所在查務鄉(xiāng)的黨委副書記，他見證了新吉角村從無到有，今天也正好來村里準備迎接調研考察的客商。

　　“這咖啡也是我們村里的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，咖啡豆和咖啡機都是從上海帶來的，嘗嘗味道怎么樣？”他先向記者推薦起了產品，“咖啡都是村民做的，我們希望以后能吸引更多本地青年回來就業(yè)創(chuàng)業(yè)?！?/p>

　　此時的索朗多吉剛剛起床洗漱，但他可不是村里的“懶漢”，反而是著名的上進青年。今年31歲的索朗多吉，在縣城經營一家餐館，人氣很旺，高峰期甚至要提前訂位。

　　“他們家味道可好了，藏餐中餐都不錯。”聽到介紹，索朗多吉有些害羞。這家餐館是索朗多吉一家搬到新吉角村以后才開起來的，靠著以前打工和放牧攢下的8萬元本錢起家，不到一年已經回本。

　　“我是老板也是廚師，店里還招了一個服務員，生意不錯的話一個月能凈賺一萬五千塊?！彼骼识嗉乱徊降挠媱澥堑嚼_或者日喀則再精進自己的手藝，多學點拿手菜。

　　年輕人靠拼搏自食其力，村里也不忘給困難家庭添一份保障。

　　從高山上搬到現代化小區(qū)式的建筑，新吉角村的環(huán)境衛(wèi)生和秩序也需要有人維護，援藏干部把物業(yè)管理的理念引入到這座新村。村委會商量著，與其在外面招聘保安、保潔，不如請村里人來工作，公益性的崗位還能給村民增加收入。這個好提議獲得了村民大會一致通過。

　　益西普尺大姐成了新吉角村的專職保潔，白瑪杰布大哥則負責安保工作，他們每個月都能獲得2400元的收入。

　　“我以前在牧區(qū)是沒有工作的，想都沒想過這輩子還能領工資?！币嫖髌粘哒f。如今，她的丈夫還在新吉角村建設的三期項目上工作，一家人的收入增加不少，大大緩解了供養(yǎng)兩個孩子讀書的壓力。

　　談到兒子和女兒，益西普尺既驕傲又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，她還有個人新的職業(yè)發(fā)展規(guī)劃——參與氆氌編織的培訓，增收創(chuàng)收。

　　氆氌是手工制作的毛織品，在西藏常做成衣服或床毯等。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，氆氌正被挖掘出新的潛力?！吧虾９そ场?、上海沙涓時裝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郭秀玲多次來到西藏，鉆研如何將氆氌工藝與時尚產業(yè)結合，幫助當地婦女就業(yè)。近一年來，郭秀玲把氆氌制作的時尚產品，帶到了巴黎和紐約，登上全球矚目的秀場。在吉角村，郭秀玲在青藏高原開設的第8個氆氌工坊剛剛落成，五彩的絨線將為當地編織出新希望。

　　郭秀玲的好朋友，上海市第十批援藏干部聯絡組組長、日喀則市委副書記彭一浩見證了吉角村氆氌工坊的誕生，也多次來到吉角村調研，推動了當地的變化?！拔覀兒芨吲d看到越來越多的人來到西藏、關注西藏、支持西藏，更欣喜看到這里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好。我們堅持把最好的資源留給藏族同胞、把最好的服務提供給藏族同胞，讓大家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。”彭一浩說。

　　“我想對當地和上海援藏的黨員干部們說一聲‘雅布’，感謝你們！”益西普尺說?！把挪肌笔遣卣Z點贊的意思，藏族人會用大拇指沾著白色糌粑，在真心稱贊的人身上點個指印，就是“雅布”。

　　“你家酥油茶的味道也‘雅布’！祝大家的生活都‘雅布’！”記者回應道。在場的人都笑了，紛紛豎起大拇指——點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