沿著青藏公路行駛至昆侖山口，眼前的一切讓人感覺到達了另一個世界：遠處，玉珠峰與玉虛峰“駐守”下，昆侖山、可可西里山、烏蘭烏拉山齊頭并進，三山之間盡是蒼?；囊埃煌麩o邊；近處，索南達杰的雕像屹立著，他左手握著獵槍，右手將一只藏羚羊摟在懷中，凝視遠方……

　　這就是可可西里，中國四大無人區(qū)之一，也是藏羚羊產(chǎn)仔繁衍的家園。

　　把骨架顛散了，再重新組裝一遍

　　夏季的可可西里，凍土初融，淺草初生。上午八點，迎著晨光，記者跟隨可可西里卓乃湖保護站副站長郭雪虎和5名駐站巡山隊員，從索南達杰保護站出發(fā)，前往藏羚羊產(chǎn)仔的地方——卓乃湖。

　　藏羚羊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。每年5月至7月，來自青海三江源、西藏羌塘、新疆阿爾金山等地的雌性藏羚羊，會陸續(xù)遷徙到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區(qū)域產(chǎn)仔，之后再攜幼仔返回原棲息地。

　　眼下，成群的藏羚羊正在大遷徙，是可可西里一年中最富生機的時節(jié)。

一群藏羚羊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區(qū)域活動（6月18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

　　“數(shù)不清是第幾次到卓乃湖了，反正在可可西里已經(jīng)工作18年了。”郭雪虎笑著說。車輛駛離青藏公路，進入茫?；脑椭車粫r掠過的藏羚羊、藏野驢一樣，我們也成了可可西里的一部分。

　　汽車在滿是砂石的凍土路面行駛，為了避開沼澤和泥灘，郭雪虎不停地猛打方向盤，車子像驚濤駭浪中顛簸的小船。用巡山隊員的話說，“走一趟可可西里，就像把骨架顛散了，再重新組裝一遍?！?/p>

　　可可西里有一張多變的臉，一天見四季、十里不同天，冬季最低氣溫突破零下40攝氏度。即便在這樣的盛夏季節(jié)，剛才還是艷陽高照，一朵云彩飄過，就會下起鵝毛大雪，記者和隊員們一樣，都穿著羽絨服和沖鋒衣。

　　“糟糕，陷車了?！鳖嶔で靶辛艘粋€多小時后，我們的車還是陷在了爛泥灘里。隊員們熟練地戴好手套、拿起鐵锨，開始忙活。

　　這是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，走路都要喘氣，但隊員們毫不含糊地揮舞著鐵锨。偶爾有藏羚羊像箭一樣從旁邊掠過，司機說，這速度，絕對達到每小時80公里。

　　遠處不時傳來狼低沉的嚎叫聲。半個多小時后，汽車終于被拖出了爛泥坑。隊員們回到了車里，臉頰掛滿了汗水?！跋募狙采?，陷車是經(jīng)常的事情。凍土融化后，到處都是爛泥灘，有時候汽車是被大家抬著走的?！?/p>

　　隊員才文多杰說，有一次巡山返回路上，他們的車陷入沼澤，隊員們在無人區(qū)困了33天，食物所剩無幾，每天只有半包方便面“續(xù)命”。

　　可可西里管理處卓乃湖保護站巡山隊員尕瑪成林（右）在救援受困車輛（6月16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

　　迎著飛濺的泥點推車、躺在泥巴地里修車，一路走、一路陷，到卓乃湖保護站約140公里的路程，我們走了10個小時，晚上七點多，終于抵達目的地。

　　遷徙的藏羚羊有嚴格的“管理制度”

　　第二天一大早，記者走出卓乃湖保護站?？諝馇逍碌孟駧е唤z甜味兒，天空透亮得有點發(fā)青，一朵朵白云，那么有重量地飄浮在空中，像是隨時都能掉下來一樣。

　　遠處，溪流如毛細血管，從雪峰之下向遠處延伸。茫?；脑?，看不到一棵樹，只有微微泛青的草甸和星羅棋布的湖泊濕地，這就是可可西里盛夏的模樣。

　　可可西里平均海拔超過4600米，高寒缺氧、干旱少雨的氣候，阻擋了人類的腳步，也限制了植物的生長。能夠為這場遷徙提供能量的植物，大多貼著地面，隱藏在沙礫間，高的也不過一掌。

　　我瞪大眼睛，努力地尋找藏羚羊，但是羊在哪兒呢？初到可可西里，藏羚羊那身與荒原幾乎同色的棕黃色絨毛，經(jīng)常讓記者“上當受騙”。這一身長期進化而來的“保護色”，和與生俱來的矯健身姿，是大自然賜給藏羚羊自我保護的“唯二”秘笈，讓它們能盡可能地躲過野狼、棕熊等天敵的捕殺。

　　終于，似乎就在天際線的盡頭，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片移動的“荒原”，再仔細看，可不是正在覓食的藏羚羊嘛！這是一群50只左右的藏羚羊群，絕大多數(shù)在低頭覓食，邊走邊吃。只有少數(shù)幾只藏羚羊，啃幾口草，仰起頭豎著耳朵，警惕地邊吃邊抬頭。

這是6月17日在可可西里卓乃湖區(qū)域拍攝的一群藏羚羊。新華社 潘彬彬 攝

　　熟悉藏羚羊生活習(xí)性的郭雪虎告訴記者，這些邊吃邊抬頭的藏羚羊，是“值班放哨”的頭羊，負責(zé)“監(jiān)控”周圍的“敵情”，保衛(wèi)整個羊群的安全。遷徙途中，藏羚羊群有著嚴格的“管理制度”：哪怕是遠處飛過一只老鷹，羊群也會在頭羊的帶領(lǐng)下，像箭一樣迅速撤離。

　　記者驚奇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在距離這群藏羚羊更遠的地方，還有幾只野牦牛，也在悠閑地吃著草。更讓記者驚訝的是，幾只藏狐、猞猁，“披”著或深或淺的荒野色“外套”，悄悄地潛伏在羊群周圍，生怕眼前的這些“肥羊”跑走。

　　郭雪虎說，藏狐和猞猁，和藏羚羊一樣，都是可可西里的“珍藏”動物，是整個可可西里健康生態(tài)鏈上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

　　生命之旅迎來高光時刻

　　在一群正在埋頭覓食的藏羚羊的邊上，一只雌性藏羚羊稍稍離開了羊群，在確定周圍沒有危險后，它開始在原地來回走動、輕柔地甩動著尾巴。隨后，一只小羊蜷縮著身子呱呱墜地，羊媽媽轉(zhuǎn)過身來，輕柔地舔著小羊的毛發(fā)。

　　濕漉漉的小羊雖然剛剛落地幾分鐘，就開始用力挺直前腿、抬起身軀，跌跌撞撞地嘗試著站起來。不斷跌倒、不斷爬起，反復(fù)嘗試半個小時左右，小羊終于晃晃悠悠地能獨自行走了。

　　這場生命之旅，終于迎來了高光時刻！

　　巡山隊員告訴記者，近年來隊員們在產(chǎn)仔季節(jié)，加大了巡護密度，盡可能把遇到的“落單”小羊，都帶回保護站救助。

　　在保護站，記者看到，每只小羊都有自己的專屬奶瓶，它們的“奶爸”——巡山隊員，白天除了按時喂三次奶之外，還要帶著小羊在保護站的圍欄內(nèi)玩耍。夜里則要摟著感冒了的、精神不好的小羊睡覺。

　　在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(qū)索南達杰保護站，巡山隊員扎西桑周在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內(nèi)與一只被救助的小藏羚羊互動（5月30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

　　“等小羊基本斷奶，可以自己吃草的時候，我們就對它們進行野化訓(xùn)練，最終，它們還是要回到大自然，可可西里才是它們真正的家?！毖采疥爢T才索加說。

　　“過去，很難看到藏羚羊?！惫┗⒄f，卓乃湖曾經(jīng)是盜獵案件高發(fā)地之一。

　　郭雪虎說，現(xiàn)在，每年有超過3萬只雌性藏羚羊回到它們的出生地卓乃湖，誕下幼仔。如今的可可西里，在草地上、在山坡旁，不時會看到成群的藏羚羊，或低頭覓食，或飛馳而過，耳畔不時能聽到它們?nèi)岷偷慕新?。郭雪虎說，僅可可西里一地，藏羚羊數(shù)量已從20世紀80年代末的不足2萬只，恢復(fù)到超過7萬只。

　　人讓路，車讓路，路讓路

　　可可西里涵蓋了來自三江源索加—曲麻河地區(qū)藏羚羊遷徙的完整路線。這條路線，穿越青藏公路、青藏鐵路，是所有已知藏羚羊遷徙路線中保護難度最大、但保護得最為嚴格的一條路線。其中，青藏鐵路還專門為藏羚羊的遷徙，預(yù)留了通道。

　　遷徙產(chǎn)仔季，在可可西里五道梁保護站附近，記者經(jīng)常看到，成群的雌性藏羚羊，在頭羊帶領(lǐng)下，邁著小碎步，整齊而迅速地穿過青藏公路。往來車輛在工作人員指揮下排起長長的隊伍，沒有鳴笛、沒有圍觀，只有讓行，一切如此自然。

　　五道梁保護站巡山隊員索南說，他們用望遠鏡看見了遷徙的藏羚羊，在羊群快接近公路時進行交通管制，往來車輛都會配合等待?！岸痰臅r候，要等上五六分鐘，長的時候要等上兩小時?！?/p>

　　“成立保護區(qū)以來，三天一次小規(guī)模巡護、每年至少12次大規(guī)模巡山，從未停止?！比磭夜珗@管理局長江源園區(qū)可可西里管理處主任布周說，每年遷徙產(chǎn)仔季，管理部門都會安排工作人員在必經(jīng)的五道梁、卓乃湖區(qū)域24小時巡護，盡量減少人類活動對藏羚羊遷徙的干擾。

5月29日，在青?？煽晌骼?，一群雌性待產(chǎn)藏羚羊通過青藏公路。新華社記者 張宏祥 攝

　　曾幾何時，在可可西里看見藏羚羊是一種幸運；時至今日，遷徙產(chǎn)仔季，我們與羊群相約，在守望中護佑。

　　一代代可可西里人在青藏高原接續(xù)扛起生態(tài)文明大旗，執(zhí)著守護可可西里，護衛(wèi)“高原精靈”。

　　遷徙，產(chǎn)仔，回遷。

　　守望，巡護，追尋。

　　盡管很艱難，對守望者來說，卻很值得。巡山隊員多杰才仁說：“在可可西里，我找到了自己的熱愛和追求，我守護著可可西里，可可西里守著我的心?！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