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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三代科研人員30余年接力 “地球之癬”如何變成“國之糧倉”

        發(fā)布時間:2022-06-10 09:25:00來源: 新華每日電訊

          “地球之癬”如何變成“國之糧倉”

          三代科研人員30余年接力,“以稻治堿”將吉林西部大片鹽堿地改造成良田

          本報記者薛欽峰、馬曉成、徐子恒

          吉林省西部地區(qū)是世界三大蘇打鹽堿地集中分布區(qū)之一。這里的鹽堿地因鹽分重、堿化度高,農(nóng)作物難以正常生長,曾被稱為“八百里瀚海”。

          從20世紀80年代末至今,吉林省農(nóng)科院三代科研人員在這片鹽堿地上接力扎根。從春耕到秋收,他們改良鹽堿地,培育水稻新品種,指導農(nóng)民栽培技術,風雨無阻。30余年,這里的鹽堿灘正成為湖泡縱橫、稻田連片的大糧倉。

          開拓:白色鹽堿灘長出綠稻苗

          進入6月,開車行進在吉林西部的公路上,兩側(cè)一片片插完秧的稻田泛起綠波。而在過去,這里曾是白花花的鹽堿地。

          鹽堿地因治理難度大,被稱為“地球之癬”。吉林省白城市位于松嫩平原鹽堿地核心區(qū),受氣候干旱、土地鹽堿化等因素影響,白城的自然環(huán)境曾面臨嚴峻考驗。

          “一進鎮(zhèn)賚府,先吃二兩土,今天吃不夠,明天接著補。”這是白城市鎮(zhèn)賚縣當?shù)剞r(nóng)民自編的一句順口溜。當?shù)匾晃晦r(nóng)民說,遠遠望去,鹽堿地就像是一片白色的沙漠,“寸草不生,鳥都不落,更談不上種地打糧了”。

          鎮(zhèn)賚縣曾是國家級貧困縣。20世紀80年代,這里是吉林土地鹽堿化最嚴重的地區(qū)。從小在鹽堿灘上長大的鎮(zhèn)賚縣嘎什根鄉(xiāng)農(nóng)技推廣站站長王建國回憶說,地里種啥都長不成,種的糧食還不夠自己家吃,那個靠天吃飯的年代,想改變現(xiàn)狀很難,慢慢地鄉(xiāng)親們都灰了心,放棄了很多耕地。

          那時,吉林省農(nóng)業(yè)科學院水稻研究所的農(nóng)業(yè)專家們已開始了改良鹽堿地的探索和實踐。1988年前后,當時有著幾十年科研經(jīng)驗的該研究所水稻專家李學諶帶著所里的郭郗明、趙國臣等年輕人來到鎮(zhèn)賚。他們在多地考察后認為,通過旱田改水田實現(xiàn)“以稻治堿”的辦法可以試試。

          但農(nóng)民不相信,任憑專家說破了嘴皮子,大家也不動心。嘎什根鄉(xiāng)嘎什根村村民胡國學之前也嘗試過種稻,結果收成還不如玉米。“那時本來就吃不飽,要是試驗失敗,這一年可能就要餓肚子,沒人敢輕易嘗試?!焙鷩鴮W說。

          當?shù)馗刹空业胶鷩鴮W,讓他跟著專家試試,如果沒收成政府給他補上。胡國學這才勉強答應,拿出江邊不打糧的2畝地開始種水稻。

          平整土地、灌水洗鹽、拌苗土、育苗、插秧……郭郗明回憶說,那時他跟著李學諶手把手地教農(nóng)民種水稻。過去鎮(zhèn)賚縣農(nóng)民基本以種玉米等旱田為主,對于如何種水稻一竅不通。當時,交通、信息各方面都不發(fā)達,學習技術全靠幾個專家到村現(xiàn)場指導。

          有一次,李學諶和同事去嘎什根村指導農(nóng)民。他們從長春坐了兩天火車趕到距離嘎什根鄉(xiāng)相對較近的泰來縣火車站,由于天氣不好,幾個人沒等到去嘎什根鄉(xiāng)的公共汽車,只好一步步往嘎什根村走。下完雨的鹽堿地非常泥濘,幾個人深一腳淺一腳,足足走了六七個小時。到了村里,李學諶直接奔向了胡國學家?!斑@幾個人褲子挽到大腿根,全身是泥,累得直不起腰?!焙鷩鴮W說。

          改良鹽堿地并不容易,當初鎮(zhèn)賚農(nóng)村缺少改良鹽堿地的草炭土,但是養(yǎng)馬的農(nóng)民多。李學諶想了個辦法,把馬糞和堿土拌上硫酸進行發(fā)酵,然后再和堿土混合制成育苗土。從年初水稻育苗的備耕期開始,幾位專家白天走村串戶,每到一戶村民家,李學諶親自演示,手把手指導。

          那時沒有交通工具,鄉(xiāng)里給四個專家配了一輛自行車。郭郗明回憶說,有時他騎著車馱著李學諶進村,如果趕上下雨天路不好,他們就步行去村里。

          鹽堿地種水稻程序多、技術更復雜,不少農(nóng)民有時忙著在田里灌水洗鹽,就忘了給自家院子大棚里的稻苗通風澆水。趕上天氣炎熱,幾個專家一進村就先往村民家育苗棚里鉆,掀開塑料布給大棚通風。“有時李學諶看著棚里的稻苗沒看管好,急得一邊幫農(nóng)民通風,還一邊訓農(nóng)民?!惫髡f。

          不到三年時間,不少農(nóng)民在鹽堿地上種出了水稻,嘎什根鄉(xiāng)的各個村屯都有了稻田。胡國學說,那時玉米8分錢一斤,水稻3毛8分錢一斤,自從種了水稻,生活變化是立竿見影。

          從不相信能種水稻,到大家搶著種,到了20世紀90年代初,嘎什根鄉(xiāng)水田越來越多。每次李學諶和同事一進村,村里一下就熱鬧起來?!澳信仙俣忌锨坝游覀?,拽著我們往自家院子帶,讓幫著指導。”郭郗明說。

          接力:村村開新田,家家產(chǎn)量增

          隨著各地農(nóng)民種稻積極性的提高,幾位專家們更忙了。每天風吹日曬,專家組的領隊李學諶越發(fā)瘦小黝黑,和老農(nóng)民站在一塊兒,分不出誰是誰。

         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,當時30多歲的郭郗明和參加工作沒幾年的趙國臣等年輕人,從李學諶等老專家手里接過接力棒,成為扎根鹽堿地的主力。

          過去挨村跑,后來挨鄉(xiāng)跑。白天,他們在農(nóng)戶家和田里現(xiàn)場教學。到了晚上,村里小學的教室就被臨時征用成了農(nóng)技課堂?!澳菚r要求每家派一個人來聽課,但是很多村民怕一個人聽不明白,兩口子都來,一屋子人坐得滿滿的,交流得非常熱鬧?!惫髡f。

          鹽堿地種水稻并不簡單。推廣以稻治堿的前些年,由于缺乏耐鹽堿水稻品種,水稻產(chǎn)量低、米質(zhì)差,不少稻農(nóng)收成少,或者因為稻瘟病等災害減產(chǎn)。篩選和推廣更多高產(chǎn)、抗病品種和配套栽培技術就成了專家們的攻關任務。

          吉林省農(nóng)科院在鎮(zhèn)賚嘎什根鄉(xiāng)建立了試驗基地。郭郗明和同事們每年搜集各個科研單位的幾十個水稻品種帶到鎮(zhèn)賚進行試種。郭郗明說,當年沒有耐鹽堿品種,我們就一個一個試驗、篩選。

          胡國學家的稻田也做過專家們的試驗田。一塊田種上六七個品種對比長勢。到了秋天收獲期,郭郗明跟同事一起割稻、脫粒。胡國學說,專家們把每個品種水稻裝進一個小口袋里,有時不小心稻粒掉到地上,還要小心翼翼地把稻粒一顆一顆從地上撿起來,“每一顆稻粒專家們都當成寶貝”。

          從水稻育苗到插秧,從分蘗到成熟,郭郗明、趙國臣和同事們不管高溫酷暑還是刮風下雨,天天扎在稻田里,看穗型、量株高,查看分蘗情況,測量千粒重……“第一年選出表現(xiàn)不錯的品種,第二年再擴大試種,繼續(xù)篩選,就這樣一年一年試,選出最合適的那一種?!惫髡f。

          選出好品種的同時,也要配套栽培技術。郭郗明說,當年大家天天泡在稻田里,一套方案一套方案地試驗。鹽堿地里水稻分蘗能力差,專家們就在插秧時采取合理密植并追肥。6月天氣炎熱稻田里返堿,專家采取追加鋅肥的辦法。好品種配上改良技術,不少栽培方案下的水稻長勢很好?!暗搅饲锛荆迅鞯剞r(nóng)民請到試驗田,讓農(nóng)民親自看?!惫髡f。

          過去,受氣候影響,鎮(zhèn)賚農(nóng)民多以種植早熟品種為主,產(chǎn)量不高。郭郗明他們經(jīng)過反復試驗,把農(nóng)民的地趴育苗棚,改成大棚,每年育苗時間提前,種植晚熟品種。2004年,“吉粳88”試驗成功了,并逐漸在吉林大面積推廣?!胞}堿地也種出了超級稻品種,產(chǎn)量明顯提升了?!惫髡f。

          十余年的品種選育更新和配套栽培技術推廣,從長白9號到20號,從長白29號到吉粳88,農(nóng)民從每公頃5000斤到10000斤,從15000斤到20000斤,新品種迭出,產(chǎn)量年年增。

          2007年前后,鎮(zhèn)賚縣被納入吉林省西部土地整理重大項目總體規(guī)劃中,鎮(zhèn)賚結合“引嫩入白”水利工程,將嫩江水引到土地整理區(qū),大面積開發(fā)水田。十幾年來,上百萬畝鹽堿地得以開發(fā)利用。有了好品種,掌握了好技術,鎮(zhèn)賚縣開始村村“旱改水”,大面積種植水稻。

          前幾天,鎮(zhèn)賚縣嘎什根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村種糧大戶段維波把今年村里新開的水田插上稻苗。段維波指著周邊大片的稻田說,過去這里都是鹽堿灘,現(xiàn)在每年都有村民把鹽堿地平整后灌水洗鹽,把鹽堿地開墾成水田。

          從20世紀80年代遍地鹽堿灘,到2012年前后80萬畝稻田,再到如今的150萬畝稻田,鎮(zhèn)賚縣從沒有稻田,到年產(chǎn)水稻近20億斤,一躍成為吉林省產(chǎn)稻第一縣。

          出新:向重度鹽堿地治理繼續(xù)探索

          6月,鎮(zhèn)賚的田野間湖泡縱橫,隨處可見已插完秧的連片稻田。微風吹過,空氣中夾雜著稻田的清新味道,早已沒有往日的沙塵。

          今年4月,雖然吉林多地疫情持續(xù),但吉林省農(nóng)科院水稻研究所副研究員馬巍仍然從長春返回位于鎮(zhèn)賚縣的白沙灘灌區(qū)重點試驗站,他在此隔離觀察14天后又開始了科研工作。這是馬巍在此扎根的第八個年頭,隨著前輩們陸續(xù)退休,30多歲的馬巍成了治理鹽堿地、篩選水稻新品種和推廣新技術的主力。每年,200多天的默默堅守讓這里成為馬巍的第二個家。

          最近,馬巍仍在忙著插秧以及各項試驗的推進。進入6月,吉林天氣逐漸炎熱。清晨,馬巍已在田間開始工作,查看大棚中不同品種稻苗長勢,在滲透池記錄不同鹽堿度土壤的水分蒸發(fā)情況。

          從試驗田的水稻長勢記錄,到不同成分的鹽堿地改良劑對比試驗,再到不同土壤狀況下的秸稈還田技術試驗,馬巍的工作并不輕松。今年馬巍帶來90多個水稻試驗品種,要從中篩選出遺傳比較穩(wěn)定,具有雜種優(yōu)勢的水稻新品種。

          從來到鎮(zhèn)賚那年起,每年從育苗到插秧,再到秋收,馬巍大半年時間全部放在稻田里。馬巍所在的白沙灘灌區(qū)試驗站的樓前就是一片鹽堿灘。夏天,馬巍每天4點鐘起床下田,他要趕在上午氣溫升高之前收工。一到晚上,這里蚊蟲四起?!巴砩衔堇锊桓议_燈,更不敢開窗,不然飛蟲一層一層堆滿了窗框?!瘪R巍說。

          幾十年來,鎮(zhèn)賚縣的輕度鹽堿地在老一輩專家和當?shù)馗刹?、農(nóng)民的努力下逐漸得到廣泛利用。吉林西部目前還有大量未開發(fā)的重度鹽堿地,對改良技術要求更高。馬巍說,重度鹽堿地土壤狀況復雜多變,可能一塊土地走上十步土壤成分就不一樣,治理難度極大。這幾年,馬巍仍沿著老一輩專家的足跡,持續(xù)著以稻治堿的科研攻關,向著重度鹽堿地治理和水稻栽培技術的應用繼續(xù)探索。

          正常一個品種推廣三到五年后,就要更新?lián)Q代,需要再選育更好的品種。馬巍說,今后鹽堿地治理,要啃硬骨頭,需要找到影響鹽堿地改良的一些關鍵指標,通過建立一定耐鹽堿評價模式,從而快速篩選出耐鹽堿水品種。

          這幾年,他和同事們共同培育和篩選的吉粳816、吉粳830等高品質(zhì)水稻新品種在當?shù)氐玫酱竺娣e推廣。同時,“一搶三替”育苗技術、側(cè)深施肥、秸稈還田等一系列配套栽培技術也在不斷推廣應用。

          最受益的就是當?shù)剞r(nóng)民。自從和馬巍建立了聯(lián)系,大官村英臺農(nóng)民農(nóng)機專業(yè)合作社就開始嘗試新品種和新技術應用。該合作社70多歲的負責人任志國說,過去一公頃水稻只有幾千斤,有了新品種和新技術,現(xiàn)在我們村每公頃水稻產(chǎn)量達2萬斤,而種植成本卻在降低?!拔曳N植吉粳816好幾年了,非常受市場歡迎,一斤比普通品種多賣2毛錢?!比缃?,優(yōu)質(zhì)水稻品種已在大屯鎮(zhèn)當?shù)仄毡榉N植,稻農(nóng)一公頃稻田比前幾年增收上千元。

          近些年,吉林省農(nóng)科院在鎮(zhèn)賚縣大屯鎮(zhèn)大官村建立了試驗基地。每年,馬巍除了在嘎什根鄉(xiāng)做試驗,有近140天在大官村的試驗田里,吃住在村里的農(nóng)民合作社。

          專家長期駐扎,也與當?shù)剞r(nóng)民建立了深厚感情。任志國說,馬巍就像自家孩子一樣,村民一段時間見不到他還想他。這種感情是馬巍在與村民一次次打交道中建立起來的。

          前幾年,大官村總鬧稻瘟病,一些村民聽信商家建議購買了大量農(nóng)藥,但花了幾千元仍然治不好。馬巍去村民家里查看后,村民按他囑咐,花了幾十元錢就治好了稻病。

          扎根的日子里,馬巍覺得最艱苦的不是工作的繁累,而是孤獨。他說,大部分時間是我一個人在試驗站里工作,長期一個人生活、一個人做試驗,有時一天也說不上一句話。為了排解孤單,馬巍特意買了一輛自行車,沒事的時候他就去周邊的村屯,去農(nóng)民家看看水稻,跟農(nóng)民嘮嘮嗑。村民們的熱情,讓他覺得沒那么孤單了。

          馬巍說,搞農(nóng)業(yè)需要情懷,更需要堅守,老一輩科研工作者就是這么干出成績的,現(xiàn)在需要我們一代一代接力往下干,群眾需要的,就是我們努力的方向。

        (責編: 李雨潼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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