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個江湖漸遠的時代,紀念金庸
金庸筆下的江湖和俠義,從未遠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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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飛雪連天射白鹿,笑書神俠倚碧鴛”。金庸先生的小說書名寫在路邊的道旗上,隨風(fēng)招展。郭靖、楊過、紅花會群雄的人物漫畫夾道相迎,廣場上回響著83版《射雕英雄傳》的主題曲《鐵血丹心》。3月,時值金庸先生100周年誕辰。走進他的故鄉(xiāng)浙江省嘉興市,許多地方都能沉浸式地感受到金庸先生的武俠江湖世界。在一個江湖漸遠的時代,紀念金庸先生的熱潮翻涌。
山河無故人 江湖依舊在
在海寧袁花鎮(zhèn),金庸故居提升改造后對外免費開放?!俺嘧有?家鄉(xiāng)情”的展覽,展示了許多珍貴的金庸手稿、照片、圖書報刊、書畫作品。
嘉興市圍繞金庸推出一系列文化舉措:發(fā)布《書劍恩仇錄》故鄉(xiāng)版、金庸浙江地圖《金庸江湖28景·浙里圖鑒》,甚至用當下最新的AI視頻技術(shù)創(chuàng)作了短視頻《金庸筆下的嘉興》。
在嘉興子城,金庸江湖主題市集吸引了眾多游客。郭靖、黃蓉、韋小寶、虛竹等眾多金庸筆下的人物NPC游走在市集里?;顫姷摹袄项B童”周伯通,走到哪里都被觀眾團團圍?。皇屑唤?,《射雕英雄傳》里的穆念慈正在比武招親。入夜,精彩的金庸江湖主題燈光秀在子城城墻上演。
除了近期舉辦的一系列學(xué)術(shù)交流會和分享會,嘉興還將陸續(xù)舉辦武術(shù)主題的子城論劍活動、文化沙龍、戲劇、電影展。紀錄片《查良鏞》《大俠金庸》也將發(fā)布。
紀念金庸的熱潮,不僅在嘉興。與金庸有關(guān)聯(lián)的浙江衢州、陜西等地,都舉辦了相關(guān)活動。紀念金庸先生的文章出現(xiàn)在形形色色的公眾號甚至美食號的推文里。杭州純真年代書吧舉行了兩場金庸主題活動,門口設(shè)置了兩塊長長的留言板,被金庸迷寫滿了懷念與祝福。
只談武俠小說、只把金庸當成一個作家來看是不全面的。必須將他置身于一個時代,站在時代的高度去認識、理解金庸,讀懂“金庸現(xiàn)象”。
金庸先生一生,留下15部武俠小說,600多篇電影評論,20多個電影劇本,8000篇《明報》社論,2000篇專欄文章,還有國際法學(xué)、文學(xué)、佛學(xué)、新聞學(xué)、歷史學(xué)的論文和隨筆。這些其實沒有人全都讀過。金庸迷們更關(guān)注的,是郭靖口中的“俠之大者,為國為民”,是金庸先生說過的“大鬧一場,悄然離去”,是他創(chuàng)作的浪漫而神奇的武俠世界。
“這樣的故事永遠都是稀世珍寶”
35歲那年,盧敦基第一次見到金庸。41歲,已經(jīng)是教授的他成了金庸的關(guān)門弟子。盧敦基回憶第一次見到金庸,“風(fēng)度很好,思維非常敏捷,說的是南方普通話,對待青年非常和藹,回答問題恰到好處”。
2003年,盧敦基隨金庸先生參加“華山論劍”。金庸以大學(xué)教授的身份前往華山,希望這次“華山論劍”是一次文化人之間的對話,沒有太多的商業(yè)廣告。他吃飯、坐車、住宿都自己掏錢,主辦方因此取消了活動冠名權(quán)。當談到今天之俠時,金庸先生說自己不是俠,“俠要犧牲自己利益,主張公道正義,打抱不平,就算傾家蕩產(chǎn),犧牲性命,也在所不惜”,他說自己做不到,但他坦然承認自己有俠氣,性格剛強,要是被別人壓迫,則絕對不會屈服。
導(dǎo)演張紀中,1999年以“一元版權(quán)”便獲得了《笑傲江湖》的版權(quán)。他說:“我今天所獲得的一切成就,全部都與金庸先生以及他的作品密不可分,是他改變了我藝術(shù)生涯的方向?!?/p>
張紀中回憶,為了拍攝《射雕英雄傳》,金庸幾度輾轉(zhuǎn)來到桃花島。乘車、輪渡,登上桃花島。他剛到,請求合照、簽名、題字的書迷也蜂擁而至,他不厭其煩,一一滿足。金庸躬身實踐,告訴后輩何為謙,何為功成而不居,他是真真正正把觀眾和書迷放在心里。
張紀中記得,對于《笑傲江湖》的影視化改編,與金庸有過一段紛爭,對于男女主角的出場順序,雙方各執(zhí)己見,有了不可開交的勢頭,最終由查太太給他們熄了火。金庸先生沉默一會兒,恢復(fù)了往日的平和,決定尊重張紀中影視創(chuàng)作的專業(yè)性?!熬雍投煌屛腋惺艿搅苏嬲拇髠b風(fēng)范。”張紀中說。
“金庸是我們這個時代首屈一指的武俠小說作家,他是一二百年來最會講故事的作家?!敝袊鋫b文學(xué)學(xué)會副會長、金庸小說研究專家陳墨說。“故事已如恒河沙數(shù),但好故事鳳毛麟角。從《奧德賽》到《一千零一夜》,到《哈姆萊特》到《紅樓夢》,到金庸的小說,這樣的故事永遠都是稀世珍寶?!?/p>
幾年前,有人找陳墨,請他在給金庸推薦諾貝爾獎入圍的一封公開信上簽名,還要他寫推薦語。陳墨拒絕了。因為金庸小說在報紙連載,它的單行本雖然經(jīng)過多次修訂,仍然有很多漏洞、缺陷和錯謬。對諾貝爾獎的質(zhì)量而言,精細度不夠評獎。第二個理由是因為金庸寫的這樣的武俠小說,中國文化當中很多概念是很難用西方文字來翻譯的,比如“亢龍有悔”,就是翻譯了也不能得到理解、共鳴和遐想。第三個原因,是還沒有一套完整的金庸小說西方文字的譯本,只有零星的譯本。
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還讀金庸嗎
“莫笑少年江湖夢,誰不年少夢江湖?!崩寺慕鹩褂米约旱纳罟P,在每個少年的心中勾勒出一個斑駁陸離、異彩紛呈的“江湖”。許多70后、80后都是讀著金庸小說長大的。在學(xué)校樓梯的轉(zhuǎn)角、在深夜的被窩里,甚至在課堂上偷偷閱讀金庸小說,是一代人共同的青春回憶。但是90后、00后中,很少有人讀金庸,他們從游戲中了解一些金庸筆下的武俠人物。
一位出版界人士分析,現(xiàn)在全國每年銷售的金庸全集約5萬套,各種金庸小說約10萬本。雖然是暢銷書,但現(xiàn)在的年輕人很少看金庸。對于許多00后來說,他們不讀金庸,但愛看仙俠小說。各種閱讀網(wǎng)站的排名證明了這個事實。
雖然有仙俠小說作家表示,自己寫作的起源,是受到金庸小說的影響。但在這個短視頻、AI盛行的年代,年輕人還需要讀金庸嗎,讀金庸還有意義嗎?
嘉興市作家協(xié)會主席楊自強,從20歲就讀金庸,如今已經(jīng)60歲。他收藏了許多不同版本的金庸書籍,“常讀常新。正直的人有時候會走投無路,只有經(jīng)歷了生活的毒打、挫折,才會對金庸小說有更深刻的理解”。
“是六經(jīng)注我,還是我注六經(jīng),這是很有意思的話題,金庸小說和魯迅的作品類似,通過文學(xué)的‘殼’,其實無所不包。”楊自強非常希望年輕一代讀金庸,不僅可以學(xué)習(xí)寫作,更可以從金庸小說中學(xué)習(xí)中國文化。他舉例說,金庸小說中,《天龍八部》里,南院大王造反的情節(jié),在遼史、金史中確有記載,而“天龍八部”這個詞,本身就來源于佛教名詞;《書劍恩仇錄》里陳家洛學(xué)武功的部分,與《莊子》有關(guān)系。
金庸先生6次回到嘉興,并回到曾就讀過的嘉興一中,自稱“大師兄”。如今的嘉興一中,出了一位頗有名氣的金庸“小師弟”許青揚。現(xiàn)在讀高二的許青揚,早已讀完金庸全部小說。寒假里,他又開始重讀《笑傲江湖》。對于令狐沖失意時大喊“我是令狐沖,快來殺我”的吶喊,他覺得“非常有少年性”。在令狐沖武功被廢時,他看到了面對困境不低頭。因為讀金庸,同學(xué)們覺得許青揚在說話時都帶著白話文那文縐縐的味道。
他是成績年級第一的“學(xué)霸”,擔(dān)任學(xué)校文學(xué)社社長,在許多詩詞、物理、體育比賽中都拿了獎。雖然未來要讀理科,但許青揚對金庸的熱愛絲毫不減。許青揚很喜歡《孔雀東南飛》,打算改寫成一個武俠故事。說到高興時,他雙手握拳舉起,“我在釋放自己的靈魂”。
古代所謂“近鄉(xiāng)情更怯,不敢問來人”。中國武俠文學(xué)學(xué)會會長劉國輝在金庸作品中,看到許多涉及故鄉(xiāng)、涉及少年金庸成長的痕跡?!稌鴦Χ鞒痄洝芬院幍年愰w老為故事的重要起源?!渡涞裼⑿蹅鳌贰渡竦駛b侶》里寫醉仙樓,寫煙雨樓,金庸是有意識把一些武俠中的約會安排到嘉興。金庸遷居香港,一度因為時代的原因回不來故鄉(xiāng),他對故鄉(xiāng)的懷念,許多都留在作品里。
劉國輝說:“我們可以結(jié)合時代流行的題材元素比如游戲、短視頻,讓更多的年輕人接觸到金庸小說中反映的文化和俠義精神。”他注意到,現(xiàn)在很多年輕人喜歡穿漢服,那就可以設(shè)計金庸小說中那些俠客們的服裝,讓年輕人由此了解到俠義思想是有助于人提升自己、樂于幫助人的境界。
陳墨感慨,孩子往往不聽家長的,但愿意聽同齡人的。“要相信年輕人自己有能力去選擇、去創(chuàng)造。唯有年輕人自己去金庸的作品中找到他們感興趣的點,去找尋歷史、去傳播,才會在年輕人中形成共鳴?!?/p>
中青報·中青網(wǎng)記者 蔣雨彤 來源:中國青年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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